Wednesday, August 23, 2006

专栏《检验生命》>>13/8/2006沈观仰

何谓“终极”?>>>沈观仰

我曾在新纪元学院哲学班上,问起整百名学生说:“世界最终极的东西是什么?”有位勇敢的女生,不知是否观赏了太多台湾马来西亚中文电视台的娱乐节目,毫不犹豫地起立回答说:“世上只有感觉最终极!”

我的问题,当然大有玄机在内。受过初步哲学训练,而更恰当的回应该是反问说:“『终极』是什么意思?我们为何有『终极』这样的字眼?若有某『终极』的东西,我们又如何知晓?”

这个讨论,已然触及东西文化的基本差异。

我猜想,这样的问题在西方大专学院一提出来,肯定会有洋学生回答说:“上帝,最终极。”但在东方各种渊远流长的文化传统里,这么样终极、绝对、全知、全能、全在的上帝概念,似乎始终缺席。

即使是令无数人迷惑、具有无限诠释可能性的“道”、“无”、“空”这些东方概念,也不是西方哲学里那种“终极”的意思。

英国哲人洛克(John Locke 1632-1704)曾就东西方对话,作出有趣的比喻:

我们如果向印度人问说:世界是何物支撑起来的?他的答案会是,世界,坐在一头大象的背上。我们如果再追问说,这头大象是由何物支撑着?答案将是:大象站在一头龟背上。我们倘若再追问,这头乌龟是由何物支撑着?这位印度朋友可能无言以对,但至少会承认说,乌龟底下,定有什么东西作为它存在的基础。

那个不知是何物,却又是万物之宗的东西,就是最终极实在(Ultimate Reality)的处所。对师承自亚里斯多德的洛克来说,这个终极之物,就是实体(Ousia)。洛克,始终是英国独特的实证主义机械论的开山祖师。

追寻“终极”的第一原则,由此推论阐发为一套完整的概念系统,以求叙述解释世界完整的真相;这,即是形而上学。

中国《易经·系词》有言云:“形而上者谓之道;形而下者谓之器。”形而上学,即是探讨器具万物后面的道理。

西方文明追求探寻形而上学终极真理的思维特征,仍可溯源自古希腊哲学。两千多年前,古希腊哲人观察自然万物的变易,苦思着于万变中不变的持恒道理;但他们又执着于逻辑性的思想定律,多数不能忍受东方式“无常乃常道”那种看起来自我矛盾的说法。因此,西方形而上学所渴求的,仍然是那最永恒不变的真理。

对柏拉图来说,最终极的实在,就是“理型”(Eidos)的世界;那里,就是绝对真善美的落足之处。

亚里斯多德排斥了柏拉图的理型学说,他的焦点,始终是自然世界里万物的“本原”(Arche),也就是他的实体。

依据亚氏的经典定义,“一切存在的东西由它而存在,最初由它生成,毁灭后又复归于它,万物虽然性质多变,但实体却始终如一。”

稍有人文常识的朋友立即会看出,亚氏虽比耶苏更早了五个世纪,但他为万物本原所梳理的定义,岂不是符合了基督教徒对上帝的理解?

事实也的确如此,天主教会从中古时代的经院哲学,乃至于今日的神学研究,仍然不断从柏拉图与亚里斯多德的哲学理论中,汲取其文化养分来作为基督教义教条的基础。

时至今日,天主教会的神职人员,仍然被规定须先读完哲学系硕士课程,才能被接纳进入神学院进修为正统的教士。

基督教与犹太教、回教相似,乃神启宗教,有关终极真主的宗教讯息,全由上帝通过先知来传递予信众。

所有圣书,皆是先知言说的记载;但圣书的道说,难免谜样的寓言与隐喻,故需教士与信众的诠释,再以哲学形而上学的话语,建构一套完整的宗教思想体系。以作为信徒们生命里一切思想、感情、行为的圭臬。

始源于古希腊的哲学,以及于中东萌发的基督教,是现代西方文明的两大活水源头。要深切理解西方文明的精髓,我们即须对西方形而上学与基督教的神学,掌握初步起码的入门知识。

尔今西方文明现代化的浪潮,通过泛球化而席卷全球,我们以开放的胸襟,去思考西方形而上学与基督教里有关“终极”的思维脉络,岂不是以身作则,让自己浸浴在一场有意义的文明对话之中?

13/8/2006 《南洋商报》《人文》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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